你往何处去——纪念我的外婆

王怡

按:两年前我信主不久,外婆离世,写了这篇文章。今日重阳,读到基甸兄怀念外婆的文章,感怀苦难中的恩慈 。翻起旧文,为在世的父母和前辈 亲人祝福。

前段时间去瑞士参加他们的国际南北传媒节,看了不少关于中国的纪录片。走在日内瓦市区的大桥上,俯首观看,河底的石头清晰可见。抬头,望见天上的事物。想起成都的腐烂河。以前和一个西藏的朋友聊天,说成都的气候不适合信仰。水里的东西都看不见,何况天上。

回成都一下飞机,就接到妈妈的电话。说外婆去世了。回头告诉妻子,忍不住就哭出声来。我从小长在外婆家,祖父母和外祖父,都死在我出生之前。祖父是右派,死在不知名的青海劳改营。祖母坐在家门口,饿死在1959年的冬天。外祖父在1949年的内乱中不知所终。我苦命的外婆,24岁的青春韶华,从此孀居一生,带活三个子女。她的肉身在世间行走,整80岁。屡经家国之变,为人必斤斤计较,处世则谨小慎微。对前事守口如瓶,至死,也没有将祖父的名讳告诉三个苦苦哀求的子女。

悲啊,微末的一生。

我和妻子放回行李,就赶往灵堂。途中撰了一对不太谨严的挽联:

太上忘情但人有泪,天地不仁惟爱永存

尽管父母已替我们献了花圈。灵前叩首之后,我还是请父亲再写出来,重新别上。守灵到凌晨5点。我起意,为外婆做了一次禁食祷告。在瑞士,我们走遍了日内瓦和其他几座城市的教堂,在每座教堂的留言册上写下祷告词。除了加尔文的教堂成为游人观光处,其余往往空无一人。念想往昔神在日内瓦的荣耀,和今日欧洲信仰的衰微,心中已存下不少悲意。在我为外婆的祷告中,更大的悲意,霎那间有铺天盖地的气息。如果时间不是上帝的器皿,历史不是神启示他自己的舞台。死亡就是对人间一切价值的否定。生命如果只属于自己,只属于世界。生命又有什么意思?

为外婆送完行,上网发现我的“麦克风”也哑了。人家要开会,麦克风不够用,把我的也拿走了。我的麦克风可以被拿走,我的命也可以被拿走。我到底有没有人家拿不走的东西呢。若没有,活着又有什么意思?活着不就是等待被拿走吗。这两天,我反复唱倪柝声的诗歌,“如果你收去的东西,你以自己来代替”。

在时间面前,主体性是一个假象。无论是肉身还是灵魂,要么献给撒旦,要么献给上帝。谁都不给,就是寂灭。我外婆死了,她以后就谁都不给了。她这一生真是没什么意义,除非苦难本身有意义。她还有机会与上帝相遇吗?

我是这般祷告的。主啊,我的外婆她活着没有信靠,没有机会认识你。她死之后在你那里有没有去处?你是满有爱与恩典的,你也是信实而公义的。主啊,死亡对你来讲没有权势,时间对你来说没有界碑。求你看顾她的灵魂,求你用你的圣灵感动她,在世界的末了之前,永不放弃她。因为她是按照你的样式所造的。因为所有的亡羊本来是你所有。

但是主啊,求你只按你的意思去行,不按我的意思。因为祷告的目的,是荣耀神,不是荣耀人。生命如果是来自你,生命的荣耀也当归向你。若将荣耀归向自己,归向世界,苦难就失去了属灵的意义。

人若是终极,苦难就是终极。那我外婆就白活了。主啊,求你向我大大的启示,大大的坚固我的信心。求你赐我智慧得见这启示,因为箴言说,“敬畏耶和华是智慧的开端”。主啊,我在人的尽头敬畏你,在水的穷处赞美你。主啊,求你赐我任何人都拿不走的东西。唯有你可以拿走。求你赐我的父母、家人和朋友以智慧,开他们的眼。把爱的本源指给他们看。如同你对约伯那样对他们说,在天地初创的时候你们在哪里?

在我外婆出生之前20年,显克微支写下了那部伟大的史诗《你往何处去》。我们今日往何处去,取决于我们从哪里来。我们属于血气,就回归于尘埃。属于耶稣基督,就回归于主怀。我从瑞士回到成都,我的外婆从哪里回到哪里?

苦啊。不能忘记背后的人。苦啊。有犯罪的自由、没有称义的自由的人。苦啊,活着被专制者捆绑、死了被罪捆绑的人。

苦啊,我若不能与基督同钉十字架,不能与基督一道复活。我的罪我自己如何涂抹,我的苦我自己怎么担下。我的自由,就如水中的倒影,如临死前的白沫。

愿我的外婆安息,我的博客重开。愿我这一生,跑完我当跑的路,愿这一切蒙主的悦纳。阿门!

2005年10月20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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